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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6章 靈墟變(十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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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6章 靈墟變(十三)

雞鳴聲響起, 嘹亮地劃破夜幕。

按照司巫的說法,晨曦以後,江荼必死無疑。

而現在, 江荼在司巫房中端坐, 渾身筋骨絲毫不見疲憊,宛如療養通透般神清氣爽。

自從身體被腐蝕, 江荼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舒適。

但一想到他們做了什麽,江荼又忍不住臉色一黑,耳廓卻發燙。

事實證明,情.欲上頭總是容易做出些不受控制的事情,就連身體反應也那麽容易被調動, 此刻江荼已然清醒過來, 只覺得羞憤欲死。

他沒好氣地搖醒身邊與自己不知道黏糊了多久的小徒弟,剛要開口,又驀地一頓。

窗外一片漆黑,而雞的報曉還在繼續。

初陽未生, 何來破曉?

葉淮黏黏糊糊地摟住江荼的腰,還想撒嬌:“師尊…”

江荼冷聲把他從睡夢中喚醒:“安靜。”

葉淮瞬間換成戰鬥姿態, 翻身坐起,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幽幽發光。

很快,屋外響起一陣腳步聲。

來的人不少,腳步聲此起彼伏,顯得很是慌亂。

葉淮的手摁在骨劍上,身子伏低如野獸捕獵前的預備狀態,只要江荼一聲令下, 他隨時都能動手。

門外的人好像也知道自己動靜很大,沒有過多掩飾, 直接開門見山:“神君大人,濁息壓境,望神君大人以天下蒼生為重!”

濁息壓境?怪不得屋外黑如深夜,看來並非天色,而是濁息染黑了天幕。

他們在屋內沒有察覺到,或許是因為他身邊這個氣運之子身上靈氣凜然,邪物不敢侵襲,也或許…

是他們一晚上精疲力盡,睡得太沈。

江荼傾向於後者。

屋外人繼續喊話:“請神君大人大局為重,鄙人不願冒犯您。”

“是路陽,他怎麽知道我在這裏?”葉淮與江荼對視一眼,眼底寫滿不確定,“師尊,要出去嗎?”

江荼下了床榻,手掌輕按葉淮緊張的肩膀:“不怕。”

說罷他便率先出門,眼角餘光卻不可避免地註意到葉淮的小動作——

葉淮正悄悄撫摸著被江荼按壓的位置,小心翼翼又珍重非常。

江荼移開目光。

人間毀滅並不會影響鬼道,早已是千年閻王的江荼自有辦法保下葉淮的魂魄,只要他想,立刻就能殺了葉淮帶他回地府,哪怕司巫路陽甚至七山首座一起攔他,江荼也有十成把握毫發無傷將人帶走。

——江荼愕然地瞪大眼睛。

哪怕只是這樣一個瞬間就被否決的念頭,會從冷心冷情的江荼心中冒出,就足夠證明——

他對葉淮動情了。

江荼很難辨明究竟是什麽情,這對他來說太過覆雜。

但無論是什麽情,都足以讓江荼心中驚濤駭浪。

甚至,他驚訝地發現,自己還在猶豫。

他本該立刻、毫不猶豫地推開門,為了蒼生大義,將葉淮送向登神的捷徑。

但他猶豫了。

推開這扇門,他們之間,就再也沒有回頭路。

葉淮不知他為何停下動作:“師尊?”

——江荼一把推開了門。

剎那間,無數法器對準了他,眼前黑壓壓一片,滿是被警惕覆蓋的臉。

江荼並不在意,冰冷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,他從不輕易顯露情緒,因而笑容也很冷漠。

江荼向前一步,無盡的威壓隨著這簡單一步襲來,眾人一時不敢動作,竟齊刷刷後退一步。

原本就亂的隊形更亂了。

人群中,只有路陽和司巫一步不退。

江荼便邁步走到他們身前,還差一步距離時,有護衛向他刺出一劍:“大膽江荼,你要對司巫大人和首座…”

他的話甚至沒能說完,就被江荼一只手甩了出去。

江荼的笑容愈發深邃:“我還活著,二位似乎很驚訝?”

司巫一根長杖橫在江荼與其他人之間,似乎要庇佑後者似的,目光落在江荼身上:“江長老…您本該…”

江荼意味深長地重覆他的話:“我本該?”

司巫似乎意識到了什麽,拿著長杖的手有些發抖:“難道說,你…”

江荼看向司巫蒼老的臉,他好像一瞬間又老了許多:“江某草芥之身,能夠成為司巫大人積攢美名的籌碼,本該是幸事一樁。只可惜…”

他修長素白的手指探入衣領,一撥,就將紐扣撥開。

樸素的外衣被風吹開,葉淮沈默地接住。

江荼好似無知無覺,鮮艷紅衣的領口也被解開,大片瓷白暴露在空氣中,無瑕得不似活人,而似美玉。

“江長老這是…”司巫的目光掃過他的脖頸,忽然瞳孔一縮。

路陽也註意到了,不可思議地補充完後半句話:“…道侶生死契?”

聲音不低,也不知路陽是否故意,所有人都聽到了,瞬間驚呼聲不停,各種異樣目光,落在江荼臉上身上,尤其是那一截裸.露肌膚。

——一道青赤交錯的紋樣,如麒麟昂首啼鳴,正刻在江荼的脖頸上。

衣領恰好遮擋住這道痕跡,而一旦解開紐扣,就會發現它有多麽肆意張揚,充滿占有欲。

麒麟,神君。

眾人驚恐地看向江荼身後,始終沈默跟隨的葉淮。

一大片赤色荼蘼花,鐫刻在他胸膛上,如一叢熊熊燃燒的火焰,光看範圍,遠比江荼身上的結契印,要大上許多。

結契後的道侶,身上會留下彼此的痕跡,雖然並無確鑿證明,但廣為流傳的說法,越是用情至深,結契印覆蓋的範圍就會越大。

而心口,向來是與生命息息相關的位置。

這樣看來,神君大人對江荼,遠比江荼對他,要愛得深刻。

司巫握著長杖的手收緊又松開,長杖虛虛拄在地上:“荒唐、荒唐!神君大人的性命怎能…”

葉淮打斷了他,一步不退地守在江荼身後:“我的性命,我自己決定交給誰,由不得你來打算盤。”

司巫發出了迄今為止最大的呼吸聲,似乎被氣得喘不上氣。

半晌,他才用蒼老的聲音開口:“江長老,希望您清楚這麽做的後果,天下會因您…枉死多少人。”

江荼不為所動:“不勞您多慮,司巫大人,濁息壓境,您既不能如願,不如趕快想想別的辦法。”

說著,他擡頭看天。

只見濁息如一層灰霾,鋪在天空,將雲與日隔在灰霾外,一有鳥獸靠近,頃刻就被腐蝕成糜爛骨架。

而現在,這氣勢洶洶的濁息未能靠近,正是因為天河結界正在苦苦支撐,貝母光澤溫潤大地,與濁息涇渭分明。

又能支撐多久呢?

肉眼可見的濁息,已與空明山底極為相似,還有許多隱而不發的、尚未聚攏的,恐怕綜合起來,遠比空明山底更加可觀。

實力增長的不止是葉淮,做好準備的也不止是修真界,黑袍人此來,不似先前蟄伏,暗中謀劃,反倒大張旗鼓,恨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野心。

江荼繼續逼迫司巫:“素聞司巫有通天之能,代行蒼生道旨意,莫非三年過去,蒼生道竟連黑袍人的身份,也沒有查明嗎?”

司巫似乎被他的大不敬驚到:“江長老慎言!”

江荼冷嗤一聲:“我說錯了麽?連敵人真身也未能辨明,卻想讓我的徒弟孤身一人飛蛾赴火?”

讓葉淮背負所謂神君責任,去抵抗千萬鬼獸與濁息?

想得美,江荼豈能讓他們坐收漁翁之利。

司巫緘默不言,半晌,他啟唇問道:“江長老可有妙解?”

江荼側過身,葉淮正雙眸一眨不眨、認真地盯著他。

江荼一哂,旁若無人地朝他一勾手。

眾目睽睽之下,葉淮虔誠地捧住江荼的手掌,卻謙卑地站在他身後半個身位。

所有人都看得出來,在這場荒謬的關系中,是誰占據了主導地位。

江荼握住葉淮的手,看向路陽:“我沒有妙解,但卻知道,不戰而退,必敗無疑。”

路陽笑瞇瞇地轉著八卦盤:“江長老的意思是?”

江荼只說一個字:“戰。”

他的目光落在每一個人身上,像無情的冰淩,叫人望而生畏:“所有人。”

蒼生公義從來不是一個人的責任,蒼生道將滅世寄於葉淮,又將救世強加給他,江荼早就不爽已久。

此時此刻他不僅要強令蒼生道的代言人司巫出戰,還要讓蒼生道知道,他江荼,他江荼的徒弟,從不受任何人擺布。

司巫唇瓣輕顫:“江長老有幾成把握?”

江荼冷笑:“難道沒有十成把握,司巫大人就去山頭搖白旗投降麽?戰就是了,哪有那麽多話。”

說罷,他一拂袖,筆直向著前方走去。

所行之處,原本人群密集的,也都紛紛讓開道路,江荼一人逆著人群行走,卻好像天地光芒都在向他聚攏,而眾人所在之處卻黯然失色。

身旁忽然響起腳步聲,無需扭頭,便知道是葉淮跟了上來。

江荼道:“把衣服穿好。”

方才為了向司巫等人證明他們締結了生死契,葉淮不得不將胸前的荼蘼花印展露出來,江荼與司巫對峙的功夫,早該夠他穿好衣服幾回了,這小子卻還袒胸露.乳,一副沾沾自喜、四處炫耀的姿態。

又哭又笑又招搖過市,真是…

“真是神仙眷侶,”有人不解風情地接話,路陽小碎步跟上他們,“鄙人曾聽聞修真界中,師徒、師兄弟、師姊妹間結成道侶的,占了極大多數,沒想到卻是真的,看來同吃同住,真的有益於培養感情。”

江荼瞥他一眼:“你也春心萌動了?”

路陽意味深長:“也?”

江荼自覺失言,臉上卻不顯露,看向路陽身後一眾靈墟山修士。

他們隊列整齊,目不斜視,身著內門弟子服飾,卻與此前遇到的巡邏隊弟子有些許不同——

這些修士的胸口都掛著一個八卦盤,而非腰間。

路陽解釋道:“不才,他們都是鄙人座下弟子,江長老既然要全員出戰,鄙人身為靈墟山首座,自然要帶頭響應。江長老大可放心,鄙人的弟子,除非戰死,否則一步不退。”

“聽著不像弟子,倒像死士。”江荼收回目光,“多謝。”

路陽拱了拱手:“得是鄙人多謝江長老與神君大人,願親入敵陣。”

——說是全員出戰,江荼當然不會讓修為不足以抵禦鬼獸者送死,大多數人,只需負責守護天河結界,不讓鬼獸入侵靈墟山罷了。

可惜只是這樣,仍有人不願意而逃離。

在江荼與司巫對話時,就註意到一些仙門掌教,悄悄轉身離開。

路陽好似猜到他在想什麽:“放心吧,那些臨陣脫逃之人,走不出靈墟山門。”

江荼沒有問他為何如此篤定,路陽素來對生命不屑尊重,猜也知道是能殺就殺。

但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,江荼並未多言。

走到天河結界前,靈墟山修士無聲無息地自動列陣,可見路陽早就布置下去。

路陽再度摸出玉笛,喚來神鶴:“神鶴是靈墟山化身,自可抵禦濁息,便給江長老做坐騎。”

江荼輕摸神鶴頭顱:“多謝。”

一直到這一步,都在按照他的計劃進行。

路陽清楚他計劃的每一環,又意有所指地開口:“方才您大庭廣眾那樣諷刺司巫大人,可真是讓人意外。”

——這也是計劃的一環嗎?劇本裏怎麽沒有?那老頭都被您罵得傻了。

江荼勾唇不語,路陽一看便懂,失笑搖頭。

好啊,原來是仗著司巫必須陪著演完戲,公報私仇。

江長老,您…是這種性格嗎?

江荼假裝沒看懂路陽的眼神:“留鶴仙君,天河結界就交給您了。”

路陽笑笑,做了恭送的姿勢:“黑袍人就交給您與神君大人了。”

江荼凝眸望向天河結界外的濁息。

即便要抽身離去,他也要替葉淮將道路鋪平了再走。

——殺死黑袍人,讓葉淮永無後顧之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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